财经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时间:2025-10-20 16:22:15
文丨刘太远
西黄庄遗址处于南京市域范围中的长江北岸,以唐宋时期的文化遗存为主,在建中的沪渝蓉高铁从遗址中部穿过。2024年5月中旬,为厘清遗址的文化内涵,配合制订更好的遗址保护规划,由南京博物院组织牵头,南京大学历史学院考古文物系参与了其中部分探方(南大发掘区)的发掘工作。
刚刚开始的几天,探方里的工人老刘在休息时和我聊起了他小时候的一段记忆:“那时候有不少湖南人在南京这边做生意,他们把橘子从湘西经沅江、洞庭湖、长江运到这里,这些人的性子很野。有一次我在街上看到南京人和他们因价格问题打了起来,橘贩团结,很快就占了上风。”说完,我们在隔梁上哈哈大笑起来。我和他虽在某种意义上均为打架事件当事人的同乡,但多年过去,已经没有任何龃龉可言了。
【资料图】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在发掘之余,我和包括老刘在内的很多工人聊了不少南京和湖南的话题,它们既是故事,也可以说是历史。时间就这样往后走着,直到3个月后,导师突然问我:“你老家是哪里的?”
天很热,埋头铲刮唐宋层探方面的我已全身湿透。我猜导师问起这个问题是想舒缓略显艰苦的工作氛围,我的回答却带了些学术的影子:“老师,我在贵州长大,我先是实打实的贵州人,不过身份属性本不具有唯一性。我父亲一方的祖籍在怀化,母亲一方的祖籍是张家界,搬来贵州仅百余年,所以也可以说我是湖南人。我长大的地方本就是湘黔之界,所以湖南人这个身份还是比较地道的。”
就在这段对话发生后的两天,同处一片发掘区的T35,其唐宋文化层便出土了一块长沙窑的瓷罐残片,该器的装饰特征是“青釉褐绿彩连珠纹”。经发掘者啧啧称奇后,老师、同学都聚拢到了残片周围。与他们的激动相比,我略显平静,我的研究旨趣不在瓷器,但湖南人的身份还是让当时的我产生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情感,它大致与时空交错相关。
此后老师将撰写发掘区工作汇报的任务交给我,重新取出长沙窑瓷片后,我才开始认真审视它。师妹此前先找到了同类器的资料,即扬州博物馆藏(以下简称“扬博”)长沙窑青釉褐绿点彩云荷纹双耳罐。看着眼前这件仅有二十几平方厘米的瓷器残片,我实在难以将它和作为“镇馆之宝”的扬博同类器联系起来。
扬州博物馆藏长沙窑青釉褐绿点彩云荷纹双耳罐
2024年底,我再次受命撰写发掘区工作报告。从报告的构思到行文,我均未花费太多精力思考这件长沙窑残片之于西黄庄遗址性质的价值问题。然而,年末的一天,我关于工作报告的思考重心有了转折,原因是我在长沙博物馆参观了长沙窑的特展“我有方寸心——唐长沙窑瓷器诗文特展”。
进入长沙博物馆是无心之举,但走到陈列现场后,周身均是长沙窑瓷器的语境很容易让我想起夏天在西黄庄遗址见到的长沙窑残片。从陈列的起点行经中点,眼看到了终点的开端,我都还未见到相似度较高的器物,就在我略显失望准备走出展厅时,结尾处的一件展品引起了我的注意,它便是我此前通过电子材料了解到的那件扬博藏品“长沙窑青釉褐绿点彩云荷纹双耳罐”。
通过馆与馆之间借展的形式,这件远在江南的瓷器回到了它的故乡湘江畔。而湖南,也曾是历史上的“江南”。杜甫曾在长沙写下过《江南逢李龟年》,有“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之名句。在这件瓷器诞生的唐朝,江南道的范围包括长江中下游地区的江西、湖南、湖北长江以南部分。巧合的是,此刻我也在回乡路上,行程的交叠让我心跳加速。
我在看展的人群中立定了很久,走出博物馆时已是下午5时,暖黄色的夕阳倾泻在浏阳河与湘江的交汇处,我忍不住以艺术加工的形式复原起那件长沙窑残片的生命历程:千余年前,一个秋冬之交的傍晚,河岸的工人终于将这些准备外销至东南亚的瓷器稳稳地装进了船舱,随着船老大一声令下,连串的舟船缓缓北上,逐渐融入余晖中。半月之后,船队中的一艘行船搁浅于江南的长江北岸,船舱中的部分瓷器因而破碎,在一阵不悦的气氛中,船工扔下了瓷器碎片,剩余的完整瓷器继续前行,前往大都会扬州中转。
沧海桑田,千余年后,其中的一块碎片出现在了一个湖南的考古学学生标本袋里……临近傍晚,湘江江面依然船行不止,它们有巡游橘子洲头的游船、载运建筑材料的货船,装满长沙窑瓷器的木船乍一看虽然不见了,但是认真地跟着拍打至岸边的波纹回溯,在江中的航道上,却也能见到一艘历史的行船。
晚唐的那段岁月里,船老大在出发时,岸边是不是也坐着一个同我一样的人?我相信有,因为湘江未曾停歇。
参观完后,我觉得应该将这件长沙窑残片作为一个重点写进工作报告里。坦率地讲,这一做法是带有私情的。同为老乡,这是我将它带回故乡的一种尝试。作为一名考古学学生,这无疑也是田野考古的浪漫所在。
作者在西黄庄遗址发掘。
时间来到2025年国庆,工作报告早已完成,就连发掘区简报的撰写工作也已经临近尾声。再次来到长沙,我有了更多闲暇的时间,此行我将其中一部分时间继续花在了参观长沙博物馆上。这时的特展已经变成了“不尽长江滚滚来——长江与中华文明展”。展览以长江为纽带串联起来的流域历史横贯史前和历史时期,其中的区域传承性和一体性再三地提醒着我,讲述湘江北去的故事,千年的维度远远不够。
作为一个在外求学的考古学学生,除开期待在湘江畔与更多返湘文物相逢,我能做的还有什么?我貌似也寻找到了一个人生命题。
长沙窑的一大特征是其所产瓷器器身常见唐人诗词,个人印象最深的是这首:“君生我未生,我生君以(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如果我并不了解考古学,面对以上两句诗,我产生的可能尽是时空交错的别离愁绪与遗憾,好在我是一个学了些考古的学生,它助我在遗憾之外多了几丝欣慰。
我们不仅以田野考古的形式在如今的江南一隅重逢了,所谓“他乡遇故知”;亦以田野考古的形式手挽手、一起踏上了归向故乡——唐时“江南”的路上,“长沙入楚深,洞庭值秋晚”,放眼望去,一切都还是出走时的模样。
(作者系南京大学历史学院考古文物系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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